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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初我吻你,也許似有意,又無心,卻是為了解開你降臨世間的封印。

留心我的聲音,傾聽我的咒語,讓我植下你終身必須愛我的宿命。

 

第一道入夏以來的驚雷,震天價地打在天頂上,被趕出房間的楊振順,兀自不肯絕望的將耳朵偎伏在門板上聽著房內喊叫的淒厲,唯恐錯漏半分妻子的動靜。

 

「怎麼?生了沒?生了嗎?」隔壁間的李家三口,在這半夜時分也跟著跑來要等待楊振順第一個孩子的誕生。

 

雖然已經初夏,天色遲遲不願透亮。房內的丁愛珍一口氣還未來得及提起,就又要遞出另一聲尖叫,在雷聲厚重到幾欲感覺擂破屋頂的間隙,居然能清楚的聽到那麼清醒又熬忍著痛楚的聲音,在身子骨直直要被分成兩半的驚痛中,哭喊著丈夫的名字。

 

因為過早而尚未絕醒的小鎮夜道,就這麼被哭得整條痙攣起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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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阿嫂叫得還真出力擱大聲喔,應該是雙胞胎吧?」李嘉文跟楊振順其實是相交十餘年的好友,兩人從年輕時就愛拌嘴,在這緊要當口兒,李嘉文更不願意放棄任何能調侃老友的機會。

 

外省子弟出身的嘉文,操起台語跟楊振順溝通,顯然很是不流利,總是要台語、國語駁雜不純的穿插著。

 

楊振順抹乾眼淚還以顏色:「你老婆當年也不差啊,在廁所就能自己生下凱丞呢。」

 

在旁邊一直沉默不發一語的于娟老實的回答:「是啊,當初你又在上班,多虧了兄哥後來送我到醫院。」

 

李嘉文見時不我予,於是吶吶的噤聲收口。

 

「凱丞,你口袋裡是什麼東西啊?你又塞垃圾在衣服裡了嗎?」瑟縮在角落的凱丞顯然遺傳自母親敦厚溫良的個性,在父親的責問下他只是張大漂亮的一雙大眼睛,小嘴嚅嚅的掀動了幾下,並沒有發出聲音。

 

「啊~」房內這時傳來一聲似乎是聲嘶力竭的哭喊。「哇~」然後接替女聲的是一把脆嫩清亮的哭聲,將眾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聚焦。

 

楊振順身子再也克制不住的發抖:「天啊!生了啦,真的生了啦!」

 

楊振順再按捺不住,拍著門板就要央求進入,而房門也剛好在此時開啟,房內的陳大嬸汗涔涔而下卻滿臉堆歡的走出來:「阿順仔,恭喜喔!是一個英俊的後生呢。」

 

楊振順緊皺的眉頭面孔一下舒展開來,闇啞著聲音:「人沒代誌就好,沒代誌就好。」

 

陳大嬸讓開一旁,楊振順馬上奔了進去要探視妻子,緊接在他後面的不是李氏夫婦,卻是那個瘦小的凱丞,兩歲大卻又小小的身軀趕著細碎的步伐,飛也似的撲向床舖上另一端被層層疊疊包裹的小身體,他的小臉認真的端詳著另外一張比他更小的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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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~」他快樂的小聲讚嘆:「寶寶啊!寶寶!」他熱切的連聲喊著,尾音還拖曳著稚拙粘糯的童音。

 

床上那個還張牙舞爪,扭動著身形的嬰孩顯然吸引了凱丞全部的思緒,他怯懦的伸出一根細小的手指,戳碰著嬰兒的臉,沒想到自己的手指卻被扣個正著。凱丞呵呵的笑出了聲音,貼著小嬰兒忍俊不住,低頭輕輕親吻了他的臉...

 

楊振順正抱著丁愛珍露出驚奇又滿足的微笑,一向律子甚嚴的李嘉文也興致盎然的猜測著自己兒子的動機。

 

于娟:「兄哥,小孩名字取了嗎?」

 

楊振順聞聲忽然呆了半晌,李嘉文忍不住發言恥笑:「你的臉似乎像是黔驢技窮的樣子。」

 

楊振順翻了一下白眼,忽然用力的拍一下大腿:「對!就是這名字!你兒子叫凱丞,我的兒子偏偏要叫凱皇,楊凱皇,真好聽的名字。」

 

李嘉文又哼哼冷笑:「真是拾人牙慧,毫無創見。」

 

楊振順不理他,自顧自將妻子怠懶的納入懷中,雙手緊緊交握,不肯分離。愛珍臉龐安靜的淌著眼淚,望著剛從自己身體分離出去的骨肉。

 

凱丞默默從口袋揣出一個東西,原來是一顆手掌大小的白色海螺,在昏黃的燈光下通體皎淨,煢煢發亮,上面有幾個似乎被海水打穿鏤空的小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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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楊凱皇,這個給你,它會唱歌喔。」

李嘉文納悶的發問:「丞丞,為什麼它會唱歌?」

凱丞昂起白皙小臉,一派天真的回答:「因為你把它放在耳朵旁邊它會呼呼呼,像風一樣的唱歌。」

 

于娟寵溺的摸著凱丞的頭,表示意會了自己孩子要表達的事。

 

這顆海螺是好久以前凱丞在海邊撿到的,他把海螺當作珍寶一樣傍身,沒事總愛神秘兮兮的放在耳朵旁,不過沒想到這個孩子已經長大到學會了割愛這種情緒。

 

凱皇扣著凱丞的手指,忽然小嘴咧開,綻開了應該是他人生的第一個微笑。凱丞驚喜的大叫:「楊凱皇在笑!他在笑呢!可是他沒有牙齒,他半顆都沒有!」

 

於是四個大人開心的又叫又嚷湊了過去。

 

晨光幽幽,穿過晾著早霧的小鎮,從搖搖的椰子樹落下,從紗窗的小洞和窗櫺輕巧的篩過。樹葉一搖晃,斑駁的光印子便在凱皇小臉上溜滑的轉動起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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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娟不禁讚嘆:「這孩子長得好俊呢,真像兄哥。」

李嘉文反唇相譏:「那妳是嫌我不好看,或是咱們兒子不好看?」

于娟橫了他一眼:「你怎麼那麼孩子性,什麼都要比?我們凱丞自小端正清秀,街坊沒人不讚他俊俏,你幫你兒子吃那門子的橫醋呢?」

 

鎮上開始有人醒轉,有人在樓下大聲道喜。

「楊家生了嗎?」「生了生了!我有聽到!」「阿順仔!開門讓我們看孩子!」「男的女的?」「不知道,生個女的給凱丞當媳婦,親上加親好了!」「不開門要用撞的了!」

 

這件大喜事一個早上便轉遍了這個小鎮,大夥兒開始沸沸湯湯的燃燒起來,吵嚷著要如何辦彌月大喜。

 

凱丞抱著凱皇戀戀不肯放手,目光是不忍離去的逡巡,秀氣的小臉熨貼在凱皇觹著皺紋的臉蛋上磨著蹭著。

 

山川默默,歲月靜好,無論時光如何走過人間,轉過了什麼流年,或是我們分開得多麼天遙路遠,我會永遠記得你那一朵最初生純淨的笑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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