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震不垮的愛.jpg

 

這個故事其實是好多年前朋友託我代寫,很遺憾的...當時我完全無法動筆,因為這個故事我也是關係人之一,這個故事太沉重、太悲傷,所以每當想到要開始寫這故事時,我的心會絞痛的一直掉淚。我跟故事中的主角已經失聯好幾年了,一直到最近這一個月才又因緣際會的,跟這個絕對特別的主人翁重逢。

 

他開口就問我:「故事寫了嗎?」我酸澀的回答他:「沒有,我不知道怎麼寫,我不會寫。」

 

「可是我一直希望這件事有個紀錄。」他在話筒那頭安靜了半晌,他的激動我絕對感同身受,因為不是每個人都遭遇到像他這樣生離死別的厄運,也不是每個人都經受的起。

「好,我會努力,但是寫不好的話,我真的無能為力,因為這場景讓我回想起來,我真的還沒辦法很穩定控制自己的情緒,所以我盡力好嗎?」

故事就是這樣走進來了.....


在1998年的時候,我認識了一對很特別的同志戀人,與其說他們是戀人,也許我該說他們是「伴侶」比較尊重他們。這對伴侶目前遺留著的男主角叫「阿倫」,當時我22歲,他26歲,而他的另一半是個天真可愛的男生,20歲,我們叫他的另一半叫「蟲蟲」,這名字由來已不可考,反正也不重要。

阿倫在電子公司上班,人長得高大英挺,有禮貌而且說話非常風趣,而矮小的蟲蟲卻是個外表天真,可是內心老練世故的男孩子,蟲蟲很小就遭逢父母雙亡的變故,他由叔叔嬸嬸一手帶大,儘管蟲蟲笑起來會露出兩顆銳利的虎牙,儘管他開心時,眼睛會睜得圓大並且發著光,我們還是可以發現他臉上常常閃過莫名的憂傷,他是個不如外表真正快樂的孩子。

 

可是他們就相戀了,而且已經廝守了兩年多了,在我認識他們這段過程中,沒有看過他們有過爭吵,在不定期的好友聚會當中,我發現他們有爭執時,阿倫常會一笑置之,把勝利讓給蟲蟲,阿倫告訴我:「蟲蟲是個從小就失去太多的孩子,我為什麼要跟他爭執這些事情?即使我勝利了,他也不會比較愛我啊。」

這一對伴侶在我們無比的豔羨眼光當中,在1999年時走進了交往第三年,阿倫居然跟蟲蟲求婚了,在當時對自己的人生目標懵懂的我們,不啻是丟下一顆震撼彈!

阿倫驕傲的擁抱著蟲蟲,公佈他們自己設計非常別緻的喜帖,然後大聲的宣佈他要帶著蟲蟲到美國註冊結婚了。

當下我們席間好幾個朋友一起眼眶紅了,因為我們真想不到我們這樣的人,居然也能有命運之神的青睞。

同志的身份讓我們的人生特別掙扎坎坷,有人常常愛上不該愛的人,更有人常常因為愛著不該愛的人而被利用真心,我們的世界,須要更多幸福的實例,來堅定我們追愛的決心。

生為同志,像是一生下來就被撒旦吻過一般,一身墨色難洗,在親情、友情、與愛情方面,常常都要面臨著碰壁的經歷。

蟲蟲的整張臉龐發著光,不停呵呵笑著,我知道這次他終於快樂了起來,在他的人生當中,家境困厄的他,第一次擁有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。

我們這些人常常埋怨著生活不如意,我們卻從未忘記拿蟲蟲來對照自己,讓自己活得更有勇氣。因為蟲蟲很早就出來賺錢養家,他孱弱的肩膀下,其實是扛著巨大的恩情負債須要他用盡一輩子去償還。

我紅著眼睛,緊緊抓住蟲蟲的手,在那個喜氣洋洋的宴席上,我激動到雙手發著抖,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我真的非常替他開心?我到最後只說了:「一定要幸福喔!」

經過那次喜訊之後,世界依然正常的運轉,彷彿什麼都未改變,我們雖然無法跟去美國,但是心中秘密期待著阿倫說要回國宴客的邀請。

921的半夜,我跟一個總是一起唱歌的朋友聊著電話,忽然間地動天搖,然後瞬間伸手不見五指,怕黑的我一直懇求朋友不要掛電話,後來我好奇的走到窗邊一看,驚訝的發現整個城市已經進入了永夜一般,這世界的燈火像是突然被惡魔吹滅一樣,極目眺去,在地平線的那端,除了黑暗仍是黑暗。

921過後餘震不斷,我們陸續跟一些朋友聯繫上,922時,我接到了一通讓我悲慟到不能自己的電話,阿倫打來告訴我蟲蟲回南投老家,已經失聯,老家已垮,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。

「朋朋,你來陪我找他,好不好?我求求你...我一個人撐不住...」電話那頭的阿倫,沒有了平時的詼諧風趣,一逕的嗚咽著。

我盤算著自己最近都要上班,並沒有休假,可是...誰能夠拒絕這麼可憐的要求?
「沒事,我去陪你,不要亂想,蟲蟲會好好的,你等我,我馬上去搭車!」

原來921一發生,阿倫打電話聯絡不上蟲蟲,就直接飛車趕往南投,路上許多道路已經傾圮毀壞,到最後的路段,他真的是步行走到了現場,我當然知道,因為我也經歷了那一段。

我拉著另一個朋友一起坐車趕往中部,一路上我們靠在一起沒有說話,朋友轉頭看著我,然後問我:「蟲蟲會不會死了?」我聽出他的聲音有著哭音,我一直猛力搖著頭。

「不會不會,他那麼可憐,好不容易終於有了一件他最喜歡的東西,他不會就這樣死的,上天不會奪走他,因為他是個好人,讓他幸福一次好嗎?」我哽咽的回答他。

我們到了必須下車步行的路段時,看到那麼多的斷垣殘壁,聽過那麼多的哭聲哀號,我們漸漸預知了蟲蟲的凶多吉少。

好不容易我們走了4個多小時,摸索到了跟阿倫相約的地方,也還好我們之前來過蟲蟲家一次,約莫知道大概要如何走。

我看到阿倫時,他的頭髮散亂著,襯衫的釦子也解開了,眼睛都是血絲,整個人顯得髒污不堪,手流著血也破皮,他就這樣坐在路邊的石塊發呆,現場就是一片狼藉,彷彿無政府狀態。

我們兩個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?我看到阿倫又動手開始在搬運挖掘石塊,我頓悟到他手上的傷是如何來的。

看到我們時,阿倫勉強扯出一個微笑,我們兩個跑過去,就這樣面對面的看著他,他的身體顫抖著,鐵打的漢子也禁不起這樣的傷痛。

我們隨手分了一些在台北買的餅乾麵包,阿倫不肯吃,我罵他不吃怎麼有體力挖掘?他才勉強吃了一個麵包,我跟朋友也開始動手幫忙。

當然與救難隊伍的機器速度相比,我們的動作實在是杯水車薪,可是我們總是願意為了不想失去的那盞希望而盡最後的努力。

23號清晨,救難隊伍宣佈在那裡找到了20幾個人,有的已經停止了呼吸,其中有8個疑似有生命跡象,可是當時也送不出那麼多人,時間上也來不及了,我們抱著恐怖的心情衝了過去,有的癱倒在土堆上,有的被放置在擔架上,我們找了很久,因為很多已經血肉模糊,原本面貌已不可考,我跟朋友緊緊抓著對方,抱著認屍即將的悲痛而準備著。

忽然聽到阿倫大喊:「蟲蟲!蟲蟲在這裡!」我們瞄到救難隊伍說尚有生命跡象的「那堆身體」,快步跑了過去。

第一眼看到蟲蟲時,我忍不住眼淚一直掉,這已經不是蟲蟲了,他的臉上都是血跡,還有許多被石塊壓傷的骨折,我認不出他來了,可是我知道他手上的金鍊子,那是阿倫在他生日送他的,他除了洗澡之外沒拿下來過,他跟我們這群好友說過這條手鍊跟他死也不分開。

阿倫發瘋似的喊著蟲蟲:「蟲?你快醒來!大家都來找你了,你快點醒來,不准睡,你不是說你都聽我的話嗎?不准再裝睡!」他一邊喊,我們三個一邊沉默的哭著。

一個救難隊員走了過來,對我們說:「沒有用的,已經註定沒救了,看看他會不會醒來交代遺言吧,你們要保重。」

我知道是事實,可是我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,跟他說:「干你什麼事!」

也許是天可憐見,阿倫發現蟲蟲的手指居然微弱的動了幾下,激動的大叫:「蟲蟲醒了!」

蟲蟲以非常非常緩慢的速度張開眼睛,瞇著眼看我們,然後慘慘的笑著,因為他臉上好多血,所以我說是慘慘的笑著。

他的嘴唇動了幾下,我們聽不到他在說什麼,三個人忙把頭貼近他的嘴,才聽到非常非常虛弱的聲音。

「我...終於..等到你了!我一直在想,我不能死,阿倫..我在夢裡都很確定的知道你會來找我,你說你喜歡我,你說你永遠到死都會保護我,我很努力...一直等你。」

阿倫再也控制不住,抱著蟲蟲放聲痛哭:「是啊,我來找你了,你不要害怕,我會陪著你,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!」

「不要哭,我有話要跟你說。」蟲蟲困難的吐出這些字眼。

「你說!你說!」阿倫哽咽著抱緊蟲蟲。

「我這輩子什麼都沒有,我最開心的是擁有了你,跟你在一起,我真的...很開心很幸運,就算我們常常鬥嘴爭吵,就算我常常對你發脾氣,可是這都無法改變我愛你。」

阿倫身體一直搖晃,我幾乎以為他也快要支持不住,蟲蟲的感覺,像是迴光返照的清醒在交代遺言了。

「朋朋、阿利,幫我看好阿倫,拜託你們不要跟我搶他,因為我什麼都沒有,什麼都不要,可是我只有他而已,如果我知道他有天不再愛我,我會很難過很難過的。」講到這裡,蟲蟲嗚咽的抽泣起來,呼吸更微弱了。

阿倫搖著他:「不會,我答應你我不會喜歡別人,你一定要撐下去,我背你下山看醫生,我們下個月就要去美國結婚,你忘記了嗎?你是不是忘記說要黏著我一輩子了?」

蟲蟲很小聲卻很激動的哭著:「沒有,可是..好像已經來不及了,對不起,可是我好愛你,我真的好愛你,如果這輩子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,那我下輩子再加倍還你,希望下輩子我能跟別人一樣有爸媽,希望那時我可以不用被嬸嬸餓肚子,希望下輩子我可以不用再每天一大早起來送報,希望下輩子我還可以跟你相遇...」

我跟朋友在旁邊全程目睹,我已經哭到不行,阿倫整個人已經放空,在蟲蟲眼睛閤上的那一刻,在蟲蟲手終於垂下的那一刻,蟲蟲真的是跟著那條金鍊子死也不分開了。

阿倫爆出了一聲大喊,然後把蟲蟲放在地下,繼續跑去挖掘那些石塊。

我哭著問他:「阿倫,你怎麼了?蟲蟲已經走了!」

阿倫啞著聲音跟我說:「我們的照片都是蟲蟲收藏的,我一張都沒有,我沒有找出一張的話,以後我該怎麼想念他?」

我一聽到,反而哭得越厲害。

事情一年一年的過去,好朋友的聚會仍然持續了一段時間,但是氣氛已經改變,不可否認的,蟲蟲的離開帶來了巨大的改變,我們談話開始小心翼翼,誰都不敢去測試彼此情緒忍耐的極限,少了蟲蟲的笑聲,我們的聚會開始名存實亡,久而久之,大家開始散了。

在這個城市中,我們也許曾經交集,但是這只是短暫的相遇,你跟我都是彼此命運中的無法預期,歡笑聚首之後,也許隔天又將揮手別離。

我們曾經把酒言歡,曾經相互許諾,分開的那時或許會不捨難過,但是這城市會馬上讓你忘記這些那些許多經過。

我跟一群朋友在工作生活上各自有了不同的命運,在現實的磨洗下,我們在痛苦中呻吟輾轉,在黑暗中等待天光,有的顛沛流離,有的平步青雲,聯絡越來越少,換了手機也不再聯絡對方,只是從口耳相傳當中一直得知阿倫死了心的單身一個人。

曾經有朋友問過他:「為什麼不要再找個人陪你呢?」阿倫呆呆的問對方:「我有蟲蟲了啊,我跟別人在一起的話,蟲蟲知道不是會非常傷心嗎?」

阿倫要我說出這個故事,當他在前陣子跟我相遇時,他告訴我在他的人生當中,他已經不會再為任何人停駐,我默不作聲的想著事情,想著這些年來,這塊島上,這群曾經知己的朋友的變遷,想著阿倫跟蟲蟲的故事,想著活著的阿倫至死不渝的痴痴的守護愛情,想著已經離開的蟲蟲現在的心情,想著在這世界上,有多少人這麼努力掙扎的活著,想著在城市中,到底我們必須以怎樣的姿態活著,才不算是白活過?

蟲蟲,阿倫並沒有對不起你喔,他一直一直深愛著你,這點我非常確定,因為他跟我說到你時,中間又哭了好幾次。

在快寫完這篇文章時,皓打電話來給我,問我一些海盜王的事,發現我的聲音很奇怪,問我是不是感冒了?其實不是,是因為寫這篇故事,又讓我哭了起來。

在他們要結婚前的一個月,蟲蟲已經離開,得年21歲,他等到了阿倫做最後的表白,震不垮的愛,給阿倫,給蟲蟲,原諒我沒辦法再特別潤飾,因為七年後再來回憶,我才發現我一樣的不捨傷痛。


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,而且你們都要努力快樂的活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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