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傘下.jpg

 

作詞:十一郎 作曲:張宇 演唱: 張宇

這場雨 會不會下不完

這一刻 最好能更緩慢

有些話就像 撐不開的傘

明明想靠近對方 卻出現一種阻擋 讓心慌張


你有我 沒有過的嚮往

我才會 一路苦苦追趕

我只有過往 卻沒有遠方

遲遲不放的痴狂 怎會在多年以後 變成這樣


我們在傘下如此執著凝望

愛與割捨來回碰撞

想牽手走不同的方向 是綑綁


我們在傘下準備失去對方

帶著瞭解 微笑和淚光

我會祝福你 傘外的世界 有一片蔚藍




那是一個日色曼遲的下午,連歲月都好似自動凝止了,崇文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捧著因為日照尚在微微發燙的請帖,那張請帖上面彷彿還有著日光的溫度要將拿著它的人炙焦燙熟,他的心臟則像被丟在鼎鑊中煎煮,激烈的騰跳著。

『第一屆青年高中3年2班同學會』幾個金色的大字烙在帖子上面,簡直就像是結婚喜帖一樣,崇文笑了一笑,目光凌亂的掃視著它。


「他會去嗎?」他不知道...畢竟當時他跟穎川的事件真的鬧得滿城風雨,他永遠忘不掉穎川當時一邊痛哭掙扎,一邊被他爸爸強硬從教室帶走那一幕,之後...他就聽到穎川被帶到美國了。


想到這一幕,崇文全身的毛孔彷彿是被針扎到,全身都疼痛的瑟縮了起來。


為什麼這麼久了,他也都已經留宿過許多的港灣,但一想到這件事,心中仍是痛個不停?


他向來秀氣端正的筆跡在回帖上寫上同意,去...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最完整的交代,當去看看老同學也好。


崇文的眼眸映著水光,怔怔的看著回帖,他腦中想的是那個青春時的故事,雖然這個故事...並沒有一個好的結局收尾。


「我喜歡你。」一雙像小狗黝黑深遂的大眼睛定定的望著他,這樣直接不矯飾的告白,這就是穎川。


穎川溫熱的大手牽著他,彷彿是握持著自己身上某種使命一般,這一刻崇文的心裡,他深信有某種血液是在兩人身上共同的流動,雖然他此刻說不出是什麼原因。


「噓,崇文跟我來。」


曠野像沒有邊緣一樣,遠處還有潮潤的村火星星,其實黎明前的黑暗仍攏抱著大地,他不知道為什麼穎川這時候找他出來?


不過天涯海角;他總是願意捨生忘死的跟隨著他前行。


「崇文,你看星星,我們來訂一個暗碼,如果以後我跟你說我想跟你去看星星,就是代表我依然愛你,好嗎?聽到這句暗語,就不可以放棄,一定要繼續堅持到可以相聚的時候。」


望進穎川的眼睛裡,他微笑慎而重之的盛載了這份深情。


天光從東方按時的氾濫開來,青曦也在天邊吐露,也許因為刺眼陽光而甦醒過來的林鳥,已經在遠近間相應的喧呼喳鬧,又是一個清曉。


他靜靜的看著穎川把一束束的草葉抱在懷中,拿著筆不知道在草葉上寫什麼東西?然後自己非常非常認真的把草葉折成一艘艘的小船放水流去,他終於忍不住了:「穎川,你在寫什麼?」


「你猜猜!」穎川挑著一對黑濃的眉毛,調皮的笑著,剎那間整個陽光炸了開來,他覺得張不開眼睛。


 「下雨了啦!」清晨的早上,居然無預警的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,崇文慌亂的要找遮蔽。

「別慌,我有辦法。」穎川依舊是一臉神秘的微笑。


後來他才知道所謂的辦法,就是他去摘了一葉特大的菇婆芋的葉子當傘,崇文又好氣又好笑的緊貼著他行走,他痴迷的在那張大大的葉子下,張大眼睛望著穎川。


「你想知道我剛剛在船上寫什麼對不對?」

「當然啦!可是你又不肯講,不肯講就算了。」崇文微慍的臉龐有著紅暈。
「其實那每一艘船,上面都只載了三個字,就是我愛你。」穎川話一說完,崇文臉上的紅暈馬上由微怒變為羞赧,連話都不敢再承接了。


「因為小船太小了,寫太多願望,怕它們會載不動。」穎川旁若無人繼續說著。


就這麼相愛了,全班都知道了,這怎麼瞞得住呢?


愛一個人就是上一刻鐘想把美麗的戀情像冬季的松鼠秘藏堅果一般,將之一一放在最隱密最安妥的樹洞裡,下一刻鐘卻又想告訴全世界這驕傲自豪的消息。


穎川被過於放大的臉還貼著他的臉時,崇文陡地從床上「唰」的一聲坐了起來,胸口不停急促起伏著,怎麼會這麼久了,居然還做了十年前的夢呢?


沾黏著自己全身的汗濕,崇文決定去沖個涼,回頭吃個安眠藥繼續睡覺。


這幾年走過太多國家,他有必要丟棄一些過往,在每個不同的國度城市的街道走著,泅泳著,他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的事。


當年穎川被帶到美國後,穎川的家人打電話到崇文家中,要求崇文不得再以任何方式接近穎川,崇文哭求著、哀號著讓他跟穎川說幾句話就好,穎川的媽媽嚴峻的聲音停了半晌,這才把話筒遞給穎川。


而讓崇文覺得不同的;是穎川整個人都變了。


他聽著穎川輕快的口氣在訴說著他這裡的學校生活、這裡的金髮小妞胸部多大、有個華僑女生在倒追他等等。


崇文用力的搖著頭:「不是的!不是的!我心中想聽的根本不是這些。」


那個會寫詩的穎川呢?那些幽微動人的字句去哪裡了?


那個輕易一句情話就讓他快樂得觸到天堂的穎川呢?


穎川停頓了非常久,聲音澀澀的開口:「文,人都是會變的,有些事,或許我們把它當成一場其實沒有發生的夢比較好。」


這原來就是這通電話的重點,重點就是要把他撕成碎片。


崇文不可抑制的哭了出來,原來所有的已存在,這個始作俑者要他當成一場未發生?


他的呼吸開始顫慄,聲線開始哽咽,他難得粗暴的開口:「穎川,你給我聽好!我想陪你去看星星。」


他其實已經喪失把握了,穎川還記得那個密語嗎?他曾經放棄過他,也就是放棄了自己,但是他必須放手一搏,哪怕是全盤盡墨。


電話那頭是緘默的,巨大的空洞絕望急遽的吞噬著崇文,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要滅頂了。


真正的大音可以不藉聲津,真的震撼人的巨響可以是沉寂。


他聽到穎川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,:「小文,我天天都陪你去看星星!」


他瘋狂的叫著穎川,歇斯底里的痛哭,他也聽見穎川壓抑的哭聲。


電話被切斷了,崇文尖厲的哭著,崇文的媽媽冷冷的看著他,她可能以為崇文因為難過而哭吧?


她不懂!她根本什麼都不懂! 就在最後那一刻,崇文終於聽到了來自天堂的聲音,那是天使的救贖。


她一定以為我們為訣別而哀傷吧?他們不能瞭解這其實是印證了愛的深刻快樂。


愛我更多,好嗎?穎川,我是饕餮的,我是貪得無厭的,我要整個春山的花香,我要整個海洋的月光,就算我的要求不合理,你也應允我,好嗎?


冰水從頭澆下身體,原來這些年不管他如何逃竄,多年以後他還是被那場夢魘緊緊的箍困住,他始終一直過著只有過往,卻沒有遠方的日子,什麼樣的海闊天空他都不需要,他只要一分鐘,他只要一點光,他只要一條縫。


終於到了同學會的那一天,他猶豫著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去?現在已貴為造型雜誌的總編輯的他,可以隨便套件T恤嗎?


他嘆了口氣,拿了件無袖的T恤加上垮褲,他覺得還是這樣最符合自然。


「天啊!你是小文嗎?你根本一點都沒有變嘛!娃娃臉真好命啊!」聽著招呼聲此起彼落,他有點不知所措的微笑著點頭示意,是啊!好歹也是個造型雜誌的編輯,萬一是個腦滿腸肥又禿頭的胖子怎麼辦?


他的眼光不在這裡,他的眼光逡巡著周圍,終於聚焦在某個定點上,而那個人穿著襯衫,手持著酒杯回頭對他微笑,那是穎川。


他變得更高、也更俊了。


他深深的吸了口氣,然後走向穎川,整個會場一下子好像被消音了,大家都無聲的看著當時鬧得沸沸湯湯的這一對。


崇文伸出了手:「這幾年過得好嗎?」


穎川緊緊的回握:「很好!很好!」


手並沒有放開...然後又澀澀的開口:「然後...我...結婚了。」


意料中的答案,不是嗎?


崇文的嘴角微微的揚起,他深信如果沒有經驗過這些年感情上的粹煉,他一定沒有辦法現在仍維持著笑容。


「好棒!恭喜你!真的!」


原來同學會只是在眾裡等他千百度中得到這個最想知道的答案而已。


一個優雅的旋身,崇文早知道如何將自己的魅力施展得淋漓盡致,他已經不是當時那個在穎川身邊要走天涯的小跟班了,他隨即投入同學會的喧鬧中,教授那些女同學們穿衣的哲學。


很快的夜深了,屋頂上老闆特別加開的天窗把一整幕的夜空都拉了進來,月亮在雨後舉起了一隻華燈,那些因為城市光害而熄了燈的星子,乘著夜雨的微涼,在遠方靜靜的睡熟眠去。


外面街道上的路燈光線斜斜打了進來,和著餐廳中的轉燈溶合成奇幻的光印子在崇文的身軀臉龐上游移,而穎川始終緊緊盯住崇文的身影,眼神熱烈卻無聲的撞擊,同學會結束後,真的沒想到外面又下起了傾盆大雨,彷彿是天漏一樣的不會下完,只穿一件無袖T恤的崇文兩隻瘦削白皙的臂膀不住的顫抖著。忽然旁邊伸出了一把大傘,不再是可笑的菇婆芋,是穎川。


「我送你到你的車子吧?」


他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膀,兩人一路靜默無語,他想很多事走到了最後,其實也是無聲勝有聲,解釋等於掩飾了,所以他並不覺得穎川有任何說明的必要。


如果命運註定我們總要走在同一條路上,碰到同一場雨,並且共遮於同一把傘下,那麼,請以更溫柔的目光俯視我,以更固執的手握緊我,以更和暖的氣息貼近我。


走到了自己的車旁,崇文這才開口:「好了!到這裡就可以了,謝謝你,還有...祝福你,這是剛剛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。」


他看到穎川的眼睛是濕潤的,不過他不願去探討是什麼樣的原因?因為沒有意義。


「穎川!」一束清亮的女聲劃破了濃厚的雨幕。


「你把車子留給我開,自己跑來參加同學會,下這麼大的雨,我不來接你,你怎麼回家?」


崇文望著那個面貌清秀,雖稱不上漂亮,但絕對稱得上是個小家碧玉型的女人。


穎川撐著傘低頭跟他說:「小文,再見了,好好保重自己,好嗎?」


崇文輕輕的點了一下頭,十年前他從穎川的爸媽手中失去了穎川,十年後他準備在大雨中的傘下再度失去一次,愛情的世界天高地寬,可惜他們卻怎樣都跨不進那門檻,就算是再怎樣痴痴纏,痴痴纏,可惜仍舊被迫腰斬,一人要分一半。


崇文的車門開著,手緊緊握著方向盤,呆呆的笑著,不一樣的是眼睛霧著一片淚光。 透過淌著水的眼簾望去,那輛車奶油色的明亮得近乎神聖,世界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和那輛發光的車,其他全部被雨聲催眠。


穎川快走近自己的車旁時,忽然回頭對崇文大喊一聲:「小文,改天陪我去看星星!我想看星星!」


這個低沉如絲絨的聲音,被雨聲溫柔的浸潤著。


一瞬間...所有的面具都剝落了...崇文好像又回到十年前那個痴狂純真的小男孩,他頭趴在方向盤痛哭著:「啊~~~~天啊!!!你知道我天天都想陪你去看星星嗎?你知道嗎?」


穎川臉上不知道是眼淚或雨水交織成一片:「我也是!真的!我只是想告訴你,我這輩子分分秒秒都沒有忘記過。」


等崇文再度醒過來時,發現自己在一個白色的空間,白色鬆軟的枕頭,白色的床被,這不是他的房間,他的房間是被他特地設計為天藍色,讓他自覺得在藍天下的帷幕的。


旁邊多了好多熟識的面孔,都是高中同學。


「小文醒了嗎?終於醒了!」

「你昏迷過去了,你自己知道嗎?」


這時候的他不願理會七嘴八舌,他綻開一朵虛弱的微笑。

窗外的雨沒有停過,台北市的清冷夜雨,馬路旁的兩岸流金,也因不同的故事,而有了不同的意義。 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,穎川對他說過的一段話,當時他還沒去美國,他曾經擎著他的手告訴他:「如果有一天因為不可知的力量迫使我們分開,我將很難不破碎、不殘缺,
一個好不容易找到彼此而結合的生命,若要硬生生的掰成兩半,就是連骨帶肉的撕扯了。」

他總以為這十年來他已慣於穿梭在不同的男人臂膀中,可是一旦經過同學會中的攜手同行,他終於明白了無法時時牽手相依的痛楚。


也許愛一個人就是喜歡和他擁有現在,卻又追記著和他在一起的過往。


喜歡聽他說,那一年他怎樣偷偷喜歡自己,遠遠的凝望著自己。愛一個人又總期望著未來,想到地老天荒的他年,想奔赴同一個命運,想共寢一個墓穴。他也是在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只懂得承諾的星星,他並不懂得承諾會失去。


可能還有更多更多可以說的,正如此刻,愛情對崇文的意義是終夜守在一盞燈,聽著車聲退潮再復漲潮,看淡紫的天光越來越明亮,雲破月來之後,他該祝福的是穎川正在傘外迎接的天朗氣清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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