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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空.jpg  

 

老闆娘神秘的笑著說:「你們只是相愛,愛的本身又不是一件壞事,你們又不偷不搶,又沒有害人,如果是堅信愛著對方,管其他人怎麼看。」

 

這些話就像暮鼓晨鐘一樣,沉重且悠遠的敲在我的心坎上,我總覺得在愛情的道路上已經跋涉了很久,這時卻像是正跪伏在蒲團上,剛要悟道的小和尚,好像一下子醍醐灌頂一般。

 

是啊,我們的愛本來就沒有分別,只是硬被別人做了區別。

 

 

 

去年十一月初,我上了北部來面試,回到南部整理家當與行李的那十幾天,其中一天我出門了一整天,對我而言;我的個性很難讓我自己一個人單獨相處作陪,只是我心中想著:「這次到台北...南部老家也要隨之賣出,我以後不可能再回南部來了,也許我該做個最後的巡禮,要去向那些年輕時的種種做最後的告別。」以後即使有什麼憾恨,此恨再也不關風與月。

 

我抽了一天回到我出生的地方-高雄。

 

這塊土地記載了我許多的第一次,包括第一次的戀愛。

 

我其實蠻驚訝路痴的我,怎麼能夠再摸到這闊別十五年的老地方,以前跟他一起住的大廈啊...附近有間賣小吃店的,專賣外省麵或湯包,那時我們極愛兩個人走路到這裡吃,因為極近,也精簡油錢。

 

當年的老闆娘是個年輕少婦,一斂眉一抬眼,總讓人感受到有種巧笑倩兮的風韻。

 

那天是個烈日當空的時候,明明是應該要冷的天氣,我好奇的趨近探查,要看看昔日那間我們最愛去吃的麵店,原來現在已經不在了,我有種極度失落的感慨,一種人面不知何處去,桃花也不再笑春風的激動與感慨。

 

「阿弟仔!是你!」一個頭髮已有霜花雪白的中年婦女,原本坐在一張小桌子上,不知道在折些什麼,卻飛奔了出來叫住我。

 

「阿弟仔啊...這些年跑去哪裡了?阿姨都再沒看過你了,多久了?七~八年嗎?」這位婦女激動握著我的手追問。

 

看到這位已經老了十幾歲的老闆娘,我也激動的跟她說:「阿姨,十二年了吧。」

 

老闆娘硬是熱情的把我拉進那個曾經的店面,現在已經裝潢為一般住家的客廳。

 

「阿弟仔,快讓阿姨好好看看你,跟阿姨說說;這些年你跑去哪裡!」

 

老闆娘絮絮聒聒告訴我,由於景氣不好,生意很早就收了,孩子已經在外面念書,現在偶爾靠著一些手工藝來打發自己的時間。

 

 

「你啊...你自己還記得嗎?你最喜歡坐著看著門口的位置,每次一進門就拿一本蠟筆小新坐在那裡看。」

 

我抿著嘴唇微笑,一邊聽老闆娘敘說當年那個十五二十的我。

 

「你每次都會多叫一大碗湯,他從來都不叫湯,他都跟你共喝一碗。」

「你們吃飯時...大多時候都很安靜,只有一次,我看到你吃到一半,很不高興的放下筷子,站起來轉身就走。」

 

我側著頭回想;那是什麼光景的事?那時候的我...其實不太懂得怎麼去愛?很多小事都能激怒我,呆了半晌,我終於想起那一件事,我能想起的原因,是因為我一向在外面都很有禮貌,我極少會有這麼失態的脫稿演出。

 

我跟老闆娘說:「嗯...那次是因為他罵我挑食,忽然卯起來一直念我什麼東西都不吃,身體很差之類,因為念太兇了,我很不開心,就站起來走了。」

 

老闆娘若有深意的看著我:「嗯...我那時以為你們是兄弟,可是又不像兄弟,你的眼睛大,他的眼睛小,你們的五官一點都不像,你比較世故會說話,他就非常安靜,後來以為你們是同學,可是同學間很少感情這麼好的...」

 

「妳哪裡知道我們感情好...」我啞然失笑。

 

老闆娘瞅著我,緩緩開口:「有一次他牽著你走進我店裡,那一天你看起來好蒼白,也好虛弱,甚至你點了你最愛吃的牛肉麵,可是我注意到你都沒拿起過筷子,也沒拿漫畫看,他拿著筷子幫你吹涼,一口一口餵你吃...」

 

我的視線急速模糊起來,自己回憶是一回事,但是聽著別人講述自己十五、六年前的舊事,又是另一回事。

 

外頭不饒不休的噴灑著暴烈兇猛的陽光,我的眼睛終於下起傾盆大雨。

 

老闆娘一邊說著,一邊摺著手上的作品,一按一壓,手指像把我那些年輕又秘密的情事,溫柔的捺進那些壓得極薄極扁的摺痕,我當下心情的激盪,卻像肺泡都即將被擠出來一般的劇痛。

 

我確信我不再愛他,我知道自己激動的點,是要勉勵我自己,離開了養育我長大的南部後,以後我要脫胎換骨,重新做人,我曾經為了愛情的失敗而自殺,也曾在一次次的感情挫敗中,困惑自己是否能再站起來,常常我聽著朋友的經驗,跟他們在類似的情境中心折,在同樣的激動裡淌淚,但是我一直把愛當做最忠實的信仰,我是個最虔誠的信徒,我一直渴望自己的愛可以平凡簡單,但是一路走來卻是命運乖舛,甚至還有深愛的另一半去世的,我寫過那麼多故事,我從未想過這些事發生在現實生活中,是如此的曲折血腥。

 

「阿姨,妳當時就知道我們的事?可是妳對我們很好...」我哽咽艱困的吐出這些字眼。

 

「你很有禮貌,每次看到我都笑得好開心,我常常邊煮東西邊看你們,你們就像一對最平常不過,最安靜的小情侶坐在那個角落看書吃飯,我為什麼要對你們不好?」

「你們只是相愛...道理就這麼簡單,那些看不慣別人相愛的,才是心理變態。」老闆娘的瞳孔依然閃著當年俏皮的神采與光芒。

 

我的身體簌簌發著抖,我這十幾年來這麼身體力行,這麼刻苦的想去悟道,可是老闆娘三言兩語,就巧妙道破人生哲理與天機,她比我更能參透愛的伏筆與玄機。

 

站在我們曾經一起生活所在的樓下,我瞇著眼抬起頭,那些個我忽然胃痛,你匆匆的抱起我,直衝樓下攔計程車狂奔醫院的半夜,那些個我們一起躺在文化中心草皮上,你饒富興味望著總是跟一堆小朋友講故事的我,那些個我發燒難眠,你用你溫暖的歌聲哄我入睡的夜晚。

 

我喜歡被你載著,在沒課的午後飛赴西子灣,那裡的山崖總愛凝望,因為它守眺著來往情侶的秘密心事,那裡的海浪都善等待,因為它總是偷偷諦聽並承諾每對戀人要天長地久又海枯石爛的盟誓。

 

離開你之後的十年,我仍舊不停勇敢愛著,我從不背棄自己的信仰,我始終安慰自己,可能我運氣比較差,在這條路上,我像個縴夫一樣的苦力,我愛得這麼不計成敗,敢跟全世界抗爭,敢跟命運拔河,即使前途隱晦不明,每一個轉角都自成禍福,每一個決定都隱含殺機。

 

夜景.jpg

 


等過了遲夏難夢,熬過了涼秋初透,這十幾年後,我還是站在這裡,跟我曾經的青春無敵作別,迎面而來的是初戀情懷的撞擊。

 

這個城市的每座建築,佇足成了璇璣圖,而這些湯湯流動的車水馬龍卻成了迴文詩,離開高雄時,街頭上的路燈一盞一盞,安靜悄悄地被撚亮,可是那些曾經在科工館、文化中心閃亮過的星星,在這十年後,都已經熄滅了。

 

 

 

回台南的路上,我的MP3一直在播著一首江蕙翻唱過的歌:「飛在風中的小雨」,這是我極愛的一個版本。

 

當年我聽到這首歌時,已經身處異鄉打拼的我,有一天半夜,我拿著公共電話打給遙遠的你,我哭著告訴你,我在這個離你如此遙遠的城市多麼孤單,我哭著哀求你等我,等我有一天,讓我在工作上有些許成就,讓我在個性上,將自己淬煉得更加成熟,我一定回來找你,我把自己關在電話亭裡,唱著這首歌給你聽。

 

當年的我,約莫是從未想到過歌詞裡的不祥陳義,居然會一語成讖。

 

「彼時甲你有約束,置我倒返來彼時,你會在我身邊。哪知日子做伊去,我猶原嘸曾返來,你嘸知置佗位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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